玫瑰无意义地开着_六、水仙死在二月(昔)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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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六、水仙死在二月(昔) (第4/4页)

,粗糙的毛线纤维扎着她湿润的皮肤,带着灰尘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,guntang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柔软的纤维,那湿热的触感反而让她打了个寒噤。

    她不是扑向一个强大的保护者,而是扑向一个和她一样坠入深渊的同伴,同病相怜的哀恸。

    她的拥抱,带着自身深刻的痛苦,她抱住的,是残存的一点依靠,更是自身在巨大荒谬中唯一能抓住的实在之物,用来安放自己难以克制的恐惧和悲伤,也是血脉深处涌起的一种笨拙的、原始的、想传递一点点暖意和慰藉的冲动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,天然构成的血缘关系是最难以辩驳、最强大的,无论是它所给予的力量,还是毁灭它所需要的力量。

    这个男人,与她共享生命轨迹十几年的男人,他温和的声音曾驱散她童年夜半的惊梦,是那个在她取得哪怕微小成绩时,眼底会溢出骄傲光芒的父亲,他的沉默,他的力量,他的坚持,指引她看待世界的方式,学习同世界相处。

    他是她的父亲,是她所深深依恋、深深爱着的人。

    他曾是她安全感的源泉和倚靠的山峰。

    她又怎能忍心,眼睁睁看着他被这席卷一切的巨浪彻底吞没?看着他眼中那曾经为她点亮整个世界的光芒,一点点地被绝望的灰烬所熄灭?

    “爸...mama回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沉痛,却有着奇异的、被泪水冲刷过的平静。

    这句话,是宣告,也是她对自己、对父亲,那血淋淋的、不得不接受的最终确认。

    堤坝溃决。

    那强撑的、代表最后一丝体面与尊严的漠然外壳,“咔啦”一声,彻底碎裂了。

    父亲变成了巨大的孩子。

    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,只有guntang的液体,汹涌地地从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奔流而出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的发顶、肩颈,烫得惊人。父亲的胸腔在她手臂的环抱下,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像濒死的鱼在挣扎,骨骼隔着薄薄的衣物硌着她的手臂,发出压抑到极致的、沉闷的呜咽。不是从喉咙,而是从胸腔深处被碾碎挤出的气流,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,他抬起虚弱颤抖的手,迟疑地、最终紧紧地回抱住了女儿单薄的后背。

    高大的父亲在她怀中崩溃,她深爱的人正在恸哭。

    她自己的泪水,在父亲这山崩地裂般的无声恸哭中,竟奇异地止息了。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,是痛苦,也是悲伤,更强烈地翻涌起一种想要抚平他创伤的急切、心痛与悲悯。

    她伸出手,笨拙而轻柔地拍抚着他剧烈颤抖的脊背,像小时候他安慰哭闹的自己那样,只是她的节奏是乱的,找不到记忆中父亲那沉稳的节拍。

    这抚慰也仅止于此了。

    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,被同一场巨大丧失的暴风雪冻结在同一片绝望的荒原,在严寒中紧紧相拥,却终究不是可以完全交融、同悲共泣的爱人。

    她失去的是母亲,是生命源头的温柔港湾,提供最初的认同与安全感,是成长岁月里个体内心的依靠和指引。

    他失去的,是风雨同舟数十载的妻子,是共同构筑生活的另一半灵魂,是日常无数细碎习惯所依附的对象,是生命更深层的支柱。

    这是两种相似却并不完全重合的巨大空缺。

    她能给予的,是怀抱,是体温,是无声的陪伴,是“我在这里”的确证。

    但她无法真正走进父亲心中那片专属于丧妻之痛的、幽深孤寂的密林,无法替代那份蚀骨的思念与空茫,正如父亲也无法填补她心底那个属于母亲位置的、永远无法愈合的空洞。

    爱将我们紧密相连,却也无法彻底消弭个体经验的孤独本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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